前往依斯特蘭的旅程
智者唐望的世界
人類的意識與知覺原本是無所限制的。在言語性的思考之外,還有另外一種更龐大、更深沉、更直接的知覺方式。那是言語所無法掌握,無法描述的……
譯序 唐望與卡斯塔尼達的相遇
引言
第一部 停頓世界
1.從周圍世界得到再次認可
2.抹去個人歷史
3.失去自我重要感
4.死亡的忠告
5.對自己負責
6.成為一個獵人
7.使自己不被得到
8.打破生活的習慣性
9.世上最後一戰
10.把自己開放紿力量
11.戰土的心境
12.力量的戰爭
13.戰士最後立足之地
14.力量的步法
15.不做
16.力量之環
17.勢均力敵的對手
第二部 前往依斯特蘭的旅程
18.巫師力量之環
19.停頓世界
20.前往依斯特蘭的旅程
譯 序
唐望與卡斯塔尼達的相遇
在中南美洲的窮鄉僻壤,及荒涼高山的印第安人之中,存在著一種精神文明。這種精神文明淵源於人類尚未使用文字之前的遠古。在他們的傳承中,有這樣的說法:
人類的意識與知覺原本是無所限制的。在言語性的思考之外,還有另一種更龐大、更深沉、更直接的知覺方式。那是言語所無法掌握、無法描述的。
文字出現之後,文字的描述漸漸的取代了直觀的知覺。於是人類漸漸遠離直觀,而漸漸熟悉言語文字的間接,古老的精神智慧在文字的影響下漸漸變質,於是產生了宗教。
宗教是人類試圖回歸本來面目的嚮往,也是古老直觀知覺苟延殘喘,但是背負著時間所形成的龐大包袱,徒具形式而失去本質。原本對於完整意識的追求變為權力欲望的滿足。
言語文字的思考萌生了理性,理性的力量終於在歐洲啟蒙時代以科技的形式開花結果,船堅炮利的強國開始掠奪縱橫世界,歐洲文化對於美洲新大陸的侵略是不折不扣的浩劫,原來殘存的古代智慧被視為異端,幾乎遭到趕盡殺絕的命運。
在這種極端的壓力下,古代智慧殘存的精英分子以生命為代價,開始對他們的傳承進行徹底的檢討;結果他脫胎換骨,放棄了宗教的形式,誕生出一種抽象而極有效率的修行之道,重新強調完整意識的追求及精神上的最高自由。
為了避免重蹈覆轍,他們化整為零,以隱匿的方式進行傳承,聽由天意選擇少數門徒,由南美洲的高山散佈至北美洲的沙漠,遠離世俗繁華,延續至今,被外界視為一種神秘的巫術。
□一位人類學家與巫師的相遇
在1960年的夏天,一個人類學系的研究生在野外收集資料時,意外地成為這個傳承中的一個門徒,他就是卡洛斯·卡斯塔尼達。卡斯塔尼達出生於南美洲,年幼時隨父母移民至美國,在大學的人類學研究所中,他的研究重點是放在印第安人所使用的藥用植物上,背後的動機很可能是因為當時西方醫藥界才剛合成出迷幻藥,當時的知識份子都對這種能夠改變知覺狀態的奇妙藥物趨之若騖,而這種藥物的核心成分正是提煉自印第安人千百年來所使用的藥用植物。
他在一個沙漠小鎮的計程車站認識了唐望。他認為唐望可以幫助他完成論文,便煞費苦心地接近唐望,懇求唐望透露印第安人使用藥草的秘密,希望成為唐望的學生。結果在他契而不舍的努力下,唐望真的收他為“學生”。只不過唐望所要傳授的與卡斯塔尼達所期望的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當時根據卡斯塔尼達的瞭解,唐望是一個精通藥草的專家,也是在印第安人文化中,具有精神支柱象徵的“巫師”。為了得到第一手的經驗,卡斯塔尼達聽由唐望的擺佈,親身參與了印第安人運用藥草來追求巫術的種種奇怪做法;然後他以人類學家的態度,觀察記錄下一切過程,這些野外筆記後來成為他撰寫論文的基礎。
跟隨唐望學習了四年之後,唐望的激烈怪異做法讓卡斯塔尼達的精神狀態瀕臨崩潰,不得不中止學習,休養了兩年多時間,同時間完成了他的論文,為了能較順利取得學位,他於1968年將他的論文先出版成書,沒想到竟然造成當時美國文化界的震撼;那就是他一系列唐望故事中的第一本《唐望的教誨:亞基文化的知識系統》(The Teaching of Don Juan:A Yaqui Way of
Knowledge)。
如此一個不見經傳的學生的論文之所以會受到重視,除了他所探討的迷幻藥草是當時的知識份子都沉溺的課題之外,像他這樣親身體驗古老異族的文化,在西方學術界中還是史無前例的。他歪打正著地成了西方文化探索遠古精神文明的先鋒。在天意的安排下,唐望通過了卡斯塔尼達來讓世人知道,一向被欺壓淩辱的土著文化中,其實隱藏著深不可測的巨大的智慧。
然而,面對著如此浩瀚而深奧的古老知識,卡斯塔尼達難以避免地陷入了“盲人摸象”的困境。這種現象清楚地反映在他頭幾本唐望的故事中,幾乎讓讀者跟他一樣摸不著頭緒;個別書中觀念的大幅度跳躍,簡直就是一場巨型的辯證演練。
如前所述,他的第一本書本是他的論文。他以學術研究的態度面對唐望的教誨。對他而言,唐望的巫術世界只是主觀存在的一種信仰系統,而不是客觀存在的現實。這種態度必然會產生基本認知上的衝突,這種衝突也就直接顯現在他整本書的結構安排上。
書的第一部分是他的田野筆記,他的注意力是放在巫術最膚淺的層次,幾乎算是嘩眾取寵的超現實經驗上。然後在第二部分,他嘗試使用人類學的思考方式來分析他的怪異經驗,他在這裏精彩示範了言語的分類歸納上無中生有的魔術,頭頭是道而又言不及義,幾乎不知所云,蔚為奇觀。
此書轟動之後,已經半途而廢的卡斯塔尼達鼓起了勇氣,帶著剛出版的書去見唐望,於是再度莫名其妙一頭栽入唐望的巫術世界中。三年後,他於1971年時出版了第二本唐望的故事:《另一種真實:與唐望進一步的對話》(:A Separate Reality: Further Conversations
with Don Juan)。
這一次他似乎比較進入角色,雖然仍舊著迷於藥草的魔力,但令人松一口氣的是,他沒有再使用刻板的學術分析。前一本書中所強調的雕蟲小技在這裏被一種巫術境界的追求所取代,除了藥草之外,靜心澄慮的注意力訓練也成為重點,巫術開啟知覺的本意昭然若現。
理性與巫術之間的衝突在這本書中成為必須正視的課題;在解決這種衝突的過程中,卡斯塔尼達碰到自身潛在的心理困擾,他的態度由客觀觀察變成了對自身的反省,終於能夠放下他的學術架子,進入了巫術較深的層次。
第二本書的追尋雖然仍舊沒有得到答案,但是他的反省帶來巨大的收穫,他重新回顧他所記錄的豐富田野筆記,結果震驚地發現在最早期的筆記中,唐望已經向他透露了基本的巫術要領,希望他能夠不需要藥草而自行達到知覺開啟的狀態;但是卡斯塔尼達當時一心冀求學位,完全忽略了唐望的苦心,唐望在別無選擇下,只好用藥草來“轟”他。
這個覺醒是相當無情的,唐望的巫術世界不是藥草造成的幻覺,而是與日常現實同樣真實的存在,這直接否定了第一本書以及第二本書的基本假設。在這種情況下,他只好寫了第三本書來澄清他所犯的錯誤。這就是1973年出版的《前往依斯特蘭的旅程:唐望的課程》(Journey to lxtlan: The Lesson of
Don Juan)。
儘管這本書顯然是要彌補前兩本書的失誤,在結構上並不完整,但它可以算是卡斯塔尼達撥雲見日之作,唐望巫術觀念的本質在此變得明晰起來:巫術不是怪力亂神的追求,而是個人心理的健全與意識的完整發揮。他的前三本書在此成為一個整體,雖然書中沒有得到具體的結論,三本書的結尾都留下一種未完成的味道,但是三本書合起來之後,卻架構出一個完整的迴圈,象徵著人類心靈在接觸神秘未知時的歷程:先是尋求解釋的言語性防衛,然後卸下防衛,反求諸己,最後一切神秘都還原為日常生活中單純的行為。
美國文化界對於卡斯塔尼達在此的領悟給予巨大的迴響,因為他終於擺脫了藥用植物的影響,使他的巫術學習成為真正的靈修。《時代週刊》(Time)在1973年3月,以封面專題的方式報導了卡斯塔尼達與唐望的故事。印第安老巫師唐望也就此成為古老神秘智慧的代表人物,百萬讀者心目中的一盞明燈,以及人類學上備受爭議的角色。
在他的第四本著作《力量的傳奇》(Tales of Power,1974)中,唐望幫助卡斯塔尼達回顧了先前的教誨,把前三本書的觀念做了一次總整理,並且提出了巫術描述在言語上的極至:所謂“巫師的解釋”,嘗試做到理性與超理性的整合。
之後卡斯塔尼達每隔數年便會出版一本他的筆記報告,至今為止,30餘年來,卡斯塔尼達陸續出版了九本唐望的故事,本本扣人心弦,受人矚目。唐望的巫術觀念一再演變,漸漸發展成一套完整的理論。比較起來,他的初期著作雖然有時摸不著邊際,卻帶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抽象精神,鮮活地反映出他所處心靈空間的神秘;後期的著作則較實際,範圍也較確定,知識系統的傳達要勝於情境的描述。
□展開一場身心重建的追尋
在一些人類學家或文學批評家眼中,卡斯塔尼達的著作有許多難解的疑問。唐望是否真有其人,除了卡斯塔尼達與唐望其他門徒的說法之外,沒有任何直接證據支持;許多學者也想推翻卡斯塔尼達的故事,指控他虛構了唐望這個人。這樣的指控結果總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像是對空氣揮拳似的。
撇開觀念上的失誤,以及故事中的不可思議不說,卡斯塔尼達的文筆就很叫人頭痛。他是言語文字的忠誠的信徒,本著人類學的訓練,總是堅持理性到了饒舌的地步,花費大量筆墨描寫詳細瑣碎的細節,使最怪異的經驗也成為有跡可尋的學習過程。
卡斯塔尼達雖然重視細節,但是他的文字簡單質樸,對情境人物的描寫有獨到之處。在他的筆下,唐望的舉止雖然怪異而難以捉摸,卻總是會突然峰迴路轉,搖身一變成為純粹理性的化身,以清晰簡練的言語表達最發人深省的觀念,叫人歎為觀止,也讓文學批評家跌破眼鏡。
在書中,卡斯塔尼達自己永遠是個不開放的笨學生,受困於理性的質疑及情緒的糾纏。與唐望的清明心智相較下,卡斯塔尼達所堅持的理性其實只是現代人心理僵化的一種反映。不過他完全不避諱暴露自己的缺點,在這種情況下,唐望的教誨成為一種對話與溝通的過程,而不是單方面的說教,這種刻意貶低自我的手段反而能夠得到讀者的認同,,其實正是唐望智慧的具體表現。卡斯塔尼達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笨。
唐望本人似乎擁有超越日常現實的神奇力量,能隨意做出不可思議的事情,令人欽羨不已。但是不可忽視的,伴隨在這些神奇力量的背後,是無比艱辛的訓練與自我的否定,這是另一種無情的現實,精神自由是需要付出最大的代價才能換取。巫術的世界裏,主宰與奴隸之間的區別是非常模糊的。
在唐望巫術傳統的眼中,人的世界只是這個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宇宙的奧妙神奇是遠超過狹窄的人性所能理解的。因此唐望總是讓門徒置身于陌生的大自然之中,徹底剝離
了門徒與人為世界的關係,知覺才能真正擴展到周圍的世界上。
所以坦白說,生活在現代工業社會中的我們,如果想體驗唐望的巫術境界,可能會比生活在窮鄉僻壤中的印第安人要困難多了,我們勢必要先對日常的生活方式進行徹底的檢討與改變才行。
事實上,在時機尚未成熟之前,花費心思於書中的巫術經驗是毫無益處的。但若是削除了有關巫術的描述,卡斯塔尼達的學習其實是一種身心重建的過程;從反求諸己出發,才是追尋唐望智慧的正確態度。
卡斯塔尼達本人原來嚴格遵循唐望的教誨,過著隱居的生活。不過在銷聲匿跡了許多年後,近年來他似乎靜極思動,開始大張旗鼓,又是開班講習,又是製作錄影帶,與唐望的精神大異其趣。以卡斯塔尼達在書中的表現來看,他若要把事情搞砸,是一點也不會令人感到奇怪的。
所幸的是,唐望早巳在書中明白地讓讀者知道,救主大師、偉人、聖者之類的人物都是人類的愚行推拱出來的產物;卡斯塔尼達與唐望本身只是擔任媒介的任務,引領我們體驗力量。而真正體驗力量的人是絕不會接受任何頂禮膜拜的。儘管卡斯塔尼達的描寫頭頭是道,唐望的示範不可思議,力量的追尋永遠是一種必須自證的現象,需要身體力行的嘗試,而不存在於招搖的渲染或組織化的崇拜中,任何言語的描述都只是空談罷了。
□進入“依斯特蘭”
本書是卡斯塔尼達的系列著作中,影響最深遠的一本。
20餘年前,臺灣一家出版社趕著美國的暢銷熱潮翻譯出版了本書(Journey to lxtland: the Lessons of Don
Juan),名為《新世界之旅》。但是該出版社並未有系統地引進卡斯塔尼達其他的著作,因此該書不久便像其餘千萬湊熱鬧的西洋名著翻譯一樣,成為了絕版書。
但是接下來出現了奇特的現象,這本書並沒有就此消失無蹤。它就像書中描述的神秘傳統,成為隱藏于人心中的一股暗流。雖然沒有新的版本,但它卻以厚厚的影印本形式在臺灣年輕一代中廣為流傳。
本書的原譯名《依斯特蘭之旅》,正確的譯法應是《前往依斯特蘭的旅程》,象徵著一種未完成,也永遠不會完成的學習過程。本書的副標題“唐望的課程”則代表了卡斯塔尼達對書中觀念的評估:一種最基本的教誨。
就像他的第一本書,本書的結構安排毫不掩飾地顯示了他曲折的心路歷程。全書分為兩部分,前半部是比他的第一本書還要早了將近一年的田野筆記,也就是他學習生涯的最早的一段。唐望在此沒有教他任何藥草的知識,而是以直接尖銳地批判了卡斯塔尼達視為理所當然的生活態度,鞭辟入裏而又針針見血,難怪叫卡斯塔尼達無法接受。
傳達了基本的觀念後,書的前半部在一場險惡衝突的前夕突然打住(因為後來的發展在前兩本書已有詳述),然後時間一躍將近十年,敍述卡斯塔尼達的近況,這種唐突的安排擺明瞭這本書是用來作為前兩本書的補注。
儘管如此,本書卻是卡斯塔尼達的著作中觀念最為完整自足,所關切的課題最為人性化的。他不再像先前著作中那麼強調實際的步驟或示範,而以兩種近乎抽象的象徵——獵人與戰士,作為性靈提升的目標。
獵人與戰士都是非比尋常、激烈而奇特的生存狀態。簡單說來,兩者的差別在於,戰士的教誨是迷離奧妙的超現實觀。獵人的教誨則是屬於心理治療的層面,幫助人們克服人性的弱點與惡習,為進入超現實做準備。
成為一個獵人,所獵取的物件其實就是人性中的缺點與固定習性。獵人的觀念在唐望教誨中算是最可親的,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所處理的也是我們凡夫俗子都會面臨的問題。在此需要一提的是,唐望的獵人課程有許多是針對卡斯塔尼達的浮誇性格所設計,好打破他的固定習性。譬如在“抹去個人的歷史”與“不被得到”的做法上,“唐望要卡斯塔尼達做到隱匿與收斂;若是換為一個性格內向或憤世嫉俗的人,或許會有相反的要求也說不定。
唐望在此發掘出一個最真實,也最被人忽略的行為原動力,那就是“死亡的覺察”。把死亡當成最終的獵人,置之于死地而後生,這種建立於虛無之上的意義,正是唐望巫術觀念的特色;唐望不標榜任何道德教義,只強調純粹的生命效率,卻得到不下於任何道德的處世原則。
獵人覺察死亡,而不是思索死亡。在死亡的潛獵下,獵人失去自我重要感,但反而得到了奇妙的個人力量。他的知覺開始有餘力探觸到世界的不可思議,於是獵人成為戰士。
不同于獵人,戰士是追求知覺完整的探險家。唐望表示,人類的無限知覺在無法記憶的幼兒時期便被定了型,以最利於言語的模式進行選擇式的知覺,將其餘的知覺可能性冷凍了起來。於是一種狹義的社會化描述便以內在思維的形式深深建立在每個人的腦海中,人們的知覺只能反映這種描述,無法知覺到世界的真實。巫術的學習,就是發展另一種世界的描述來取代原來的社會化描述。在巫術的描述中,動物植物會說話,肉體的束縛也不復存在。
但是唐望更進一步指出,巫術的描述與日常世界的描述雖然不同,但也都還是一種內在言語的描述。巫師的知覺仍舊不是真正的自由。
為了擺脫語言描述的限制,唐望使用“不做’’的技巧來幫助戰士。“不做”能夠使戰士的內在慣性思維暫時停止作用。“不做”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而是一種矛盾的統合,頗似禪宗的精神。唐望的所有教誨基本上都是一種“不做”,生活中的一切也可成為“不做”的對象。在唐望的眾多“不做’’中,有一種“夢的不做”在本書中被約略提及,而在日後著作中成為唐望教誨的主題之一。
戰士的內在思維暫停後,日常世界的真實描述與巫術世界的奇妙描述都同時停止作用,於是戰士終於能夠擺脫言語描述,達到“停頓世界”的狀態。
“停頓世界”是意識自由的最初步,也是體驗世界真相的先決條件,“看見”因而發生。“看見”是一種開啟的知覺狀態,但往往因詞限義,被人誤解為一種視覺上的特異能力,如宗教的眼通神通,但從日後的著作可知,其實“看見”與眼睛毫無關係。唐望表示,只是因為視覺是人類的主要知覺,人類的慣性便占了上風。在這裏使用“看見”這個字眼,正是言語無能的一個典型例子。知覺開啟後對於現實的掌握必然會增加,不需要大驚小怪;正如書中“說話”的小狼,我們習以為常的言語能力,對於一隻土狼而言,也算是一種神通。
卡斯塔尼達終於對世界的真實有了最初步的一瞥,體驗到這是一個充滿力量的世界,一切都是相互關聯的。雖然疑惑與逃避的心理仍然存在,但是他隱約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本書就在此告一段落,從卡斯塔尼達日後的著作可知,唐望的巫術觀念在這裏只是冰山露出的一角而已,真正的奇妙才剛剛開始。
魯宓
1997年3月於臺北
引 言
1971年5月22日星期六,我到墨西哥索諾拉(Sonora,Mexico)去看一個叫做唐望,馬圖斯(Don
Juan Matus,)的印第安亞基(Yagui)族巫師。我從1961年開始和他交往,拜訪過他幾十次。原以為這一天的拜訪和過去十年的門徒生涯一樣。可是,這天以及往後幾天發生的事,卻對我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我的門徒生涯就在那一次會面後結束;不是草率退出,而是一次真正的終結。
我以前寫過《唐望的教誨》(暫譯,The
Teaching of DonJuan)、《另一種真實》(暫譯,A
Seperate Reality)這兩本書,描述了我的門徒生涯。
在這兩本書中,我的基本假設是,學習成為巫師的關鍵在於食用知覺轉變性植物所造成的非尋常的狀態。
唐望是這方面的專家,他使用三種知覺轉變性植物。第一種的學名是Datura inoxia,一般稱為曼陀羅(Jimson
weed);第二種是Lophophora Williamsii,一般稱為皮約特(Peyote);第三種是裸蓋菇堿(Psilocybe),它們能造成幻覺。
我在食用這些知覺轉變性的植物之後,對世界的知覺變得非常奇怪與強烈,我不得不假設要學習唐望教導的東西,經歷這些狀態是唯一的道路。
這個假設大錯特錯。
為了避免對我師事唐望產生任何誤解,此時我希望澄清下面幾點。
到目前為止,我完全沒有把唐望放在一個文化背景加以說明。雖然他把自己視為一個亞基族印第安人,但這並不是表示 一般的亞基族印第安人都熟知或使用他的巫術知識。
在我跟隨唐望學習的生涯裏,我們都是用西班牙文交談。正因為他的西班牙文非常好,所以我才能夠得到許多關於他的信念體系的詳盡解說。
我一直把那個系統稱作巫術,把唐望稱作巫師,因為這也是他自己使用的稱呼。
我在學習的初期,就把他大部分的話記錄下來。在後來的階段,更是一字不漏地把他的話寫下來。因此保存了大量的記錄。為了讓這些記錄可讀,同時又不失去唐望教誨的精神,我不得不修剪編輯,可是我相信所刪去的都是無關緊要的部分。
在我跟隨唐望學習的過程中,我毫無疑問地把他視為巫師,因此,我努力的方向,就是去取得他知識領域中的“成員資格”。
為了說明我的觀點,必須先解釋唐望告訴我的巫術基本前提。他說從巫師眼光看,日常生活的世界是不真實的,或者說,不像我們所相信的那樣具體地存在著。對巫師而言,現實世界,或者說我們大家都知道的世界,只是一種描述而已。
為了證實這個前提,唐望盡了最大努力,引導我去接受一個信念——我心中這個眼前的世界只是一個描述,從一生下來就重重打入我們頭腦中的一個描述。
他說和孩子接觸的人都是孩子的老師,不斷地把世界描述給孩子聽,直到有一刻孩子能照著描述去感覺世界。唐望說,沒有人會記得那不幸的一刻,因為我們不可能找到任何參考點,可以讓我們把這個時刻拿來和其他任何時刻比較。但是從那一刻開始,孩子就變成了一個“成員”,他知道了世界的描述。當孩子能配合這個描述去進行各種恰當的知覺詮釋,以詮釋來印證描述時,他的“成員資格”便算是完全成熟了。
因此,從唐望的觀點看,日常生活中的真實乃是一條無止境的知覺上的詮釋;而具有“成員資格”的我們便學習使這些知覺詮釋成為一致。
“世界是由知覺的詮釋所構成”,這一觀念意味著“知覺詮釋”是不斷進行的過程,很少受到質疑。事實上,我們所知的現實世界是如此視為理所當然了,幾乎不會把巫術的基本假設——現實只不過是許多描述之一——看作是一個嚴肅的主張。
幸好,在學習生涯中,唐望完全不介意我是不是能夠嚴肅看待他的主張;儘管我反對、不相信、不理解他說的,但他仍繼續說明他的觀點。就這樣,從第一次談話起,唐望就以巫術老師的身份努力向我描述世界。我不太能掌握他的觀念與方法,這是因為組成他描述中的元素和組成我描述中的元素無法配合,兩者格格不入。
他的論點是:他是在教導我如何去“看見”(see),這和肉眼的“觀望”(look)是不同的,而“停頓世界”(stopping the world)是“看見”的第一步。
幾年來,我一直把“停頓世界”的觀念看作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神秘隱喻,直到學習快要結束時的一次正式談話中,才完全瞭解到這個觀念在唐望知識體系中所佔有的重要地位。
那次唐望和我是在很輕鬆、無拘無束的情形下談論許多不同的事情。我向他提到我的一位朋友以及他9歲孩子的問題這孩子過去4年一直和他母親同住,現在將搬來和我的朋友住
問題是他要如何對待這個孩子?我的朋友說,孩子不能適應學校生活、不能專心、對什麼都沒有興趣、愛發脾氣、不守規矩,而且經常離家出走。
唐望笑著說:“你的朋友的確有了麻煩。”
我想繼續告訴他孩子做的各種“壞事”,可是他打斷了我。
“關於這個可憐孩子的事,不須再多說了,”他說,“你或我都沒有必要用我們的觀點去看他的行為。”
他的態度突然改變,語氣嚴肅,但接著微微一笑。
“我的朋友該怎麼辦?”我問。
“強迫孩子同意他的想法是最糟的事。”唐望說。
“你是什麼意思?”我問。
“我的意思是如果孩子不聽話,也不應該由他父親去打他或嚇唬他。”
“如果他不嚴厲對待孩子,又怎麼能管教孩子呢?”
“你的朋友應當讓另外一個人去打孩子屁股。”
“他不許任何人去碰他的小孩!”我說,他的建議讓我感到十分驚訝。
唐望似乎覺得我的反應很有趣,嘻嘻地笑了。
“你的朋友不是戰士”他說,“如果他是戰士,就會知道最糟糕的事就是莽撞地去面對其他人。”
“戰士怎麼做呢?”
“戰士使用策略。”
“我不瞭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朋友是戰士,他會幫助孩子去‘停頓世界’。”
“我的朋友怎麼才能這麼做呢?”
“他需要個人力量,也需要成為一名巫師。”
“可是他不是。”
“在這種情況下,他必須用平常方法去幫助他的兒子改變對世界的看法。雖然不是‘停頓世界’,可是也會產生同樣效果。”
我請他解釋他的話。
“如果我是你的朋友,”唐望說,“首先我會雇一個人來打小傢伙屁股。我會到貧民窟去雇一個最醜的人。”
“去嚇一個小孩?”
“不只是嚇嚇小孩,你這個傻瓜。那個小傢伙必須被停頓,由他父親來打沒有用。”
“如果你想停頓和你一起的人,你必須站在施壓圈外,那樣才可以控制壓力。”
這個想法很荒謬,可是很吸引我,雖然我說不出理由來。
唐望托著下顎,左手撐在一個當作矮桌的木盒子上。眼睛閉著,可是眼球在動,我覺得他正透過眼皮看我,這個想法令我感到害怕。
“多告訴我一點,我的朋友應該怎樣對待他的孩子,”我問。
“告訴他到貧民窟去,仔細地選一個樣子醜惡的流浪漢,”他繼續說,“告訴他找一個年輕的,還有一些力氣的。”
接著唐望敍述了一套奇怪的策略。要我告訴我的朋友讓這個人跟隨他或是在一個他和孩子要去的地方等著,在孩子舉止不規矩時,我朋友就打暗號給那個人,那個人就從躲藏的地方跳出來,把小孩拎起,狠狠地打他一頓屁股。
“在這個人把小孩嚇過之後,你的朋友必須用盡一切的方法幫助孩子恢復信心。如果照著這個程式做三四次,我向你保證孩子對每一件事情都會有不同的感覺,也會改變對世界的看法。”
“要是嚇唬傷害到他呢?”
“嚇唬從不傷人。真正傷害心靈的,是有人總是騎在你背上打你,告訴你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
“在孩子比較自製之後,你必須告訴你的朋友為孩子做最後一件事。他一定要想辦法找到一個死去的孩子,也許在醫院,也許在診所。把他的兒子帶到那兒,把死去的孩子指給他看,讓他用左手碰一下屍體,除了肚子以外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從此以後,孩子就會得到重生,世界也不一樣了。”
我那時才領悟,在我們交往的這些年裏,唐望對我使用了他建議我朋友用在兒子身上的手法,雖然程度不同。我質問他這一點。他說他一直在想法子教我如何“停頓世界”。
“你還沒有做到,他微笑著說,“沒有一個辦法對你有效,因為你太頑固了。要是你不那麼頑固,也許,用任何一項我教你的技巧,你或許早已經可以‘停頓世界’了。”
“什麼技巧,唐望?”
“我所叫你去做的一切,都是‘停頓世界’的技巧。”
在那次談話之後幾個月,唐望實現了他的目標——教我“停頓世界”。
這個意義重大的事件——停頓世界——迫使我仔細去重新檢討10年來的學習過程。我清楚看出關於知覺轉變性植物角色的假設是錯誤的,它們不是巫師世界描述中的主要特色,只用來幫助我把以前未能知覺的世界描述部分凝聚起來,因為我對於正常現實的描述非常執著,幾乎讓我看不到、聽不到唐望的本意。因此,只能怪我個人的不敏感,才使藥用植物成為必要。
我把所有記錄重新看了一遍,瞭解到唐望在我們一開始交往時,就對我概略地講述了他所謂的“停頓世界的技巧”。在我以前的著作裏,我把那一部分紀錄都拋棄了,因為它和知覺轉變性植物的使用沒有關係。現在我又把它放回到唐望教誨的系統裏,構成本書的前17章,而最後3章是記錄我在達到“停頓世界”的經過。
總而言之,我可以說,從我開始跟隨唐望學習時,就有一個另外的現實存在,也就是說,一個我所不知道的巫術對世界的描述。
唐望,身兼巫師與老師的身份,教我這個描述。 10年的門徒生涯,我逐漸揭開了巫術世界的描述,隨著時間而增加其複雜性,最後建立起另一個未知的真實世界。
門徒生涯的結束,意味著我已經心悅誠服、確實地學到另一個對世界的新描述,因此我有能力發展出對世界的新知覺來配合新描述。換言之,我已經取得了“成員資格”。
唐望表示要達到“看見”,首先必須“停頓世界”。“停頓世界”的確是某些知覺狀態的適當處理。使日常生活的現實發生改變,在這些狀態中,日常生活的真實已經改變了,因為平時持續不斷的詮釋被另一套陌生的情況所停頓了。就我的例子來說,與我平常詮釋不同的陌生情況,便是巫術對世界的描述。唐望“停頓世界”的先決條件是人必須先心服;換句話說,必須學會新的描述,好用來和舊描述對抗,那樣才能打破我們所共同持有的,對於知覺或者說世界的現實不加懷疑的武斷信念。
“停頓世界”之後的下一步是“看見”。唐望對於這個觀念的解釋,我喜歡用下面的話來形容:“對我們所謂現實描述之外的另一世界給予知覺上的回應。”
我的看法是,所有這些步驟都只有在使用它們原來的描述語言時,才能被瞭解。而這個描述是他在一開始時就努力要傳授給我的,因此我必須讓他的教誨成為唯一的入門途徑。因此,現在我就讓唐望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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