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06

17.勢均力敵的對手

17.勢均力敵的對手


    19621211  星期二

    我的陷阱十分完美,地點也很正確;我看到野兔、松鼠,及其他鼠類、鵪鶉和小鳥,但是一整天我什麼也沒捕到。
    我們早晨離開他家時,唐望曾告訴我,這一天我將要等待“力量的禮物”降臨,也就是一隻特別的動物會被引誘進入我的陷阱裏,我可以把它的肉曬乾,做為“力量的食物”。
    唐望似乎陷入了沉思。他沒有給我任何建議或批評。直到天將盡時,他才說了一句話。
    “有人在干擾你的打獵,”他說。
    “誰?”我問,大吃一驚。
    他看著我,微笑著搖搖頭,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你裝作好像不知道是誰,”他說,“其實你都知道一整天了。”
    我想要抗議,又感到毫無必要。我知道他會說“卡塔琳娜”(Catalina),如果那就是他認為我應該知道的,那麼他說得對,我知道誰在干擾我。
    “我們要不馬上就離開,”他繼續說,“要不就等到天黑,利用暮色來把她抓住。”
    他似乎在等我做決定,我想要離開。我開始收拾我使用的細繩,但在我還沒說出我的決定之前,他直接下命令阻止了我。
    “坐下,”他說,“決定現在就離開,是簡單而明智的做法,但是這一次情況特別,我認為我們必須留下來。這場好戲是專門為你上演的。”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有人專門在干擾你,所以這就是屬於你的好戲。我知道那是誰,你也知道。”
    “你在嚇唬我,”我說。
    “不是我,”他笑著回答:“是那個潛伏中的女人,她在嚇唬你。”
    他停下來,好像在等待他的話對我所產生的效果出現。我必須承認,我是嚇壞了。
    在一個月前,我曾經與一個名叫“卡塔琳娜”的女巫師有過一次可怕的遭遇。我冒著生命危險去面對她,因為唐望使我相信,她是在追討唐望的生命,而他抵擋不住她猛烈的攻擊。在我與她接觸後,唐望才透露,她對他根本不曾造成任何危險,這件事是個計謀,不是惡作劇,而是設好陷阱引誘我。
    對我而言,他的方法非常不道德,我非常憤怒。
    唐望聽到我怒氣爆發,就唱起墨西哥小調。他模仿有名的歌手,表演得十分滑稽,我笑得像個小孩一樣。他唱歌逗我發笑好幾個小時之久,我從來都不知道他會唱這麼多傻瓜歌。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當時他終於說道,“如果我們不被誘騙,就不可能學習。同樣的事發生在我身上,也會發生在任何人身上。恩人的藝術是帶我們到邊緣去。恩人只能指出方向,然後誘騙我們。我以前誘騙過你。你記得我是如何捕捉住你的獵人精神,對不對?你自己告訴我,打獵使你忘記了學習植物。你甘願做很多事好成為獵人,如果只是為了學習植物,你絕對不會去做這些事的。現在你必須做更多事,才能活下去。”
    他凝視著我,爆發出一陣大笑。
    “這簡直是瘋狂,”我說,“我們是理性動物。”
    “你有理性,”他反駁,“我可沒有。”
    “你當然有,”我堅持,“你是我認識的最有理性的人之一。”
    “好吧!”他叫道,“別吵了,我有理性,這又怎麼樣?
    我和他爭辯起來,說兩個有理性的人為什麼要做這種瘋狂的事,像對女巫師的這件事。
    “你有理性,好吧,”他大聲說,“那表示你相信自己對這個世界懂得很多,但是真的如此嗎?你真的懂嗎?你只看到人類的作為而已。你的經驗只限於他人對你,或你對他人做的事。其實你對這個神秘的未知世界一點也不懂。”
    他示意我跟他回到我停車的地方,我們開車到附近的墨西哥小鎮。
    我沒有問他要做什麼,他要我把車停在一家餐館旁,然後我們繞著計程車站及雜貨店打轉。唐望走在我右邊,帶領著我。突然間我感覺有人肩並肩地走在我左邊,我還沒來得及轉頭看時,唐望迅速而突然一動,向前弓著腰,好像要從地上撿起什麼東西似的,然後抓住我腋窩。我差一點絆倒在他身上。他拖著我回到停車處,甚至在我打開車門時,他都不肯放開我。我花了一些時間才用鑰匙打開車門。他把我輕輕推進車內,然後自己也上車。
    “慢慢開,停在那家店門口。”他說。
    我停下車後,唐望點點頭示意我去看。“卡塔琳娜”就站在唐望剛才抓我的地方,我不自主地往後縮。那女人朝我們走了幾步,挑釁似地站在那裏,我仔細打量她,結論是,她是個美麗的女人。她的皮膚黝黑,身材略胖,但看起來很強壯健美,她的臉圓潤豐滿,顴骨高高的,垂著兩條烏黑的辮子。最使我驚訝的是她的年輕,看起來只有30出頭。
    “如果她願意的話,讓她再走近些。”唐望低聲說。
    她朝我們又走了三四步,停在大約十尺遠的地方。我們互相對看著,那一刻,我覺得她一點也不可怕,我對她微笑,揮揮手,她偷笑了幾聲,像個害羞的小女孩般地以手掩口。我覺得十分高興,我轉向唐望,準備談談我對她外表舉止的看法,他大叫一聲,把我嚇得半死。
    “不要背向那女人,該死!”他嚴厲地說。
我趕快轉頭看那女人。她又走近了幾步,離我的車只有不到5尺遠。她微笑著,牙齒又大又潔白。但是她的笑容有點古怪,不太友善,有點皮笑肉不笑的味道。她的眼睛黑黝冷冰冰的,死死地凝視著我。   
我感到全身一陣寒顫。唐望開始有節奏地笑著。過了一會兒,那女人慢慢後退,消失在人群中。
    我們開車離去,唐望在車上分析說,如果我再不整頓我的生活,好好學習,她就會踩到我身上,就像是踩一隻毫無防衛的小蟲。
    “她就是你勢均力敵的對手,我說過要為你找的”他說。
    唐望說我們必須等待一個徵兆,才能知道該如何去對付這個干擾我打獵的女人。
    “如果我們看見或聽到烏鴉叫,我們就能確定我們可以等待,而且知道在什麼地方等待。”他又說。
    他慢慢轉了一圈,觀察四周。   
    “這裏不是等待的地方,”他小聲說。
    我們朝東邊走。天已經暗了,突然有兩隻烏鴉從樹叢後飛出,消失在一個山丘後面。唐望說那山丘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我們到了那裏後,他轉了一圈,在山坡底下選擇了一個面朝東南方的地點。他清除了樹枝樹葉,弄出一個直徑五六尺的圓形空地。我想要幫他,他以強硬的手勢拒絕了我,他把手指放在唇上,要我保持安靜。弄好後,他把我拉到圓圈中央,讓我背山朝南,低聲在我耳邊說,我必須模仿他的動作。他開始跳起一種舞,右腳有節奏地踏著地面,節奏是七次慢踏跟著三次快踏。
    我努力想跟上他的節奏,笨拙地試了幾次,總算能多少重複他的動作。
    “這是在做什麼?”我附在他耳邊問。
    他也小聲告訴我,我的腳踏聲就像兔子的腳步。這種噪音遲早會把潛伏的人吸引出來察看究竟。
    我跟上唐望的節奏後,他就不再踏了,但叫我繼續踏下去。他用手來打拍子。
    他不時會側耳傾聽,頭偏向右邊,似乎想從灌木叢中聽出什麼聲音。到了某個時刻,他示意我停下來,他還是保持著最警覺的姿勢;好像他隨時準備跳起來,撲向未知、看不見的攻擊者。
    然後他又示意我繼續踏,過一會兒後又叫我停下來,每次我停下來,他就會專注傾聽,他身體裏的每一根纖維似乎都繃緊到快爆裂的邊緣。
    他突然跳到我身邊,低聲說,繼續黃昏的力量正達到了巔峰。
    我瞧瞧四周,樹叢是一片漆黑,山丘與岩石也是如此。天空是深藍色,看不到雲。整個世界好像是一片黑暗的輪廓,看不到任何邊際。
    我聽到遠處一隻動物奇怪的號叫聲,也許是野狼或夜裏的小鳥。叫聲突然傳來,我沒有特別留意,但是唐望的身體動了一下。他就站在我旁邊,我可以感覺到那震動。
    “來了,”他低聲說,“繼續踏,準備好,她就在這裏。”
    我開始猛烈地踏著,唐望把腳壓在我的腳上,猛打手勢要我放輕鬆,有節奏地踏著。
    “不要把她嚇跑了,”他在我耳邊低語,“冷靜點,不要失去膽量。”
    他再度開始幫我打拍子,在他又叫我停止時,我又聽到了同樣的叫聲,這次聽起來像是一隻鳥飛過山丘時的叫聲。
    唐望又叫我繼續踏地,當我停下來時,我聽見左邊有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沉重的動物在樹叢中移動的聲音。我先想到一隻熊,然後我想到,沙漠中是沒有熊的。我抓住唐望的手臂。他對我笑笑,手指放在嘴前示意我安靜。我凝視左邊的一片黑暗,但他示意不要看。他不停地指著我的正前方,然後使我慢慢地,安靜地轉一圈,直到面對黑暗的山丘。唐望的手指一直瞄準山丘上某一點,我的眼睛凝視著那一點,突然間,像在惡夢中,一個黑影朝我撲來。我尖叫起來,朝後倒下來,在一瞬間,那個黑影遮蓋了深藍色的天空,然後越過天邊,落在我們上方的樹叢裏,我聽到沉重的身體跌進樹叢中的碰撞聲,然後是怪異的一聲尖叫。
    唐望扶我站起來,在黑暗中引導我回到我白天設陷阱的地方。他要我把陷阱拆掉,他把碎片散置在四周,他在做這些事時一句話也沒說。我們在走回他家的路上也沒有交談。
    “你要我說什麼呢?”唐望問,因為我一直要求他解釋幾個鐘頭前,我所目擊的事。
    “那是什麼?”我問。
    “你知道很清楚那是誰,”他說:“不要用‘那是什麼?’來敷衍,重要的是那是誰。”
    我已經想好了一個使我滿意的解釋。我所看到的那個形體很像是一個風箏,有人從山后放出來,而有另一人在我們後面把風箏拉到地上,造成黑影劃過天空,飛行了1520遠的效果。
    他仔細聽我的解釋,然後笑得眼淚都流下來。
    “不要再拐彎抹角了,”他說,“直截了當的,那不是個女人嗎?
    我得承認,在我倒下去時,抬頭看見的黑影,的確是一個穿長裙的女人輪廓,以非常慢的速度從我頭上經過;然後好像有什麼東西拉了這黑影,使它以很快的速度躍過我,墮入樹叢中。事實上,正是那個動作使我想到風箏。
    唐望拒絕進一步討論這件事。
    第二天,他去辦理一些神秘的差事。我則到另一個社區去拜訪幾個亞基族朋友。

    19621212  星期三

    我一到達亞基社區,那個墨西哥店主就告訴我,他已經從修達·歐白瑞崗(Ciudad Obregon)鎮上一家店裏租了一套電唱機和20張唱片,計畫在當晚舉行舞會,慶祝瓜達露佩貞女節(Virgin of Guadalupe)。他已經告訴所有人,他托胡利歐來安排各項事宜。胡利歐是個旅行各地的推銷員,每個月會來亞基族居留地兩次,向當地人收取分期付款的費用。有許多當地人向他購買廉價的衣飾物件。
    胡利歐在下午已經把電唱機帶來,接在供應商店電流的發電機上。他確定一下唱機是好的,然後他就把音量開到最大聲,提醒店主不要碰任何一個按鈕。接著他開始整理唱片。
    “我知道每張唱片上有多少刮痕。”胡利歐對店主說。   
    “去告訴我女兒。”店主回答。
    “是你要負責,不是你女兒。”
    “還不是一樣,她是管換唱片的人。”
    胡利歐堅持說,只要店主為任何損壞的唱片負責,不管是他女兒或其他人負責換唱片,他都無所謂。店主開始和胡利歐爭吵起來。胡利歐漲紅了臉,他不時對圍在店門口的一群印第安人做各種手勢與表情,來表示他的絕望與不滿。似乎是最後的手段,他要求店主付押金。這又引起一場爭議,關於唱片的損壞標準是如何決定的。胡利歐權威地表示,每張壞掉的唱片都要照全新的價錢來賠償。店主更生氣,開始拔起電線,他似乎想要拆下電唱機,取消舞會。他對圍觀在店門的顧客宣佈,他已盡最大的努力來和胡利歐談條件,在這個時候,似乎舞會還沒開始就已經吹了。   
    我借住在一個叫布拉斯的老亞基人家中。他大聲激烈地批評亞基人的悲慘處境,甚至在這最神聖的瓜達露佩貞女節,他們都無法慶祝。
    我想要介入調停,幫他們忙,但布拉斯阻止了我。他說如果我幫他們預付押金,店主會把電唱機給搞爛。
    “他比任何人都壞,”他說,“讓他們去付錢。他一直壓榨我們,為什麼他不該付錢?
    爭論了許久,奇怪的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偏向胡利歐,最後店主達成了雙方同意的協定。他不用付押金,但願意負責賠償損壞的器材。
    胡利歐朝向附近較偏遠的一些住家前去,他的摩托車揚起了塵土。布拉斯說,胡利歐要趁他的顧客還沒有到這裏來花錢買醉之前,先找到他們。他正說著,一群印第安人從店後面湧出來。布拉斯看到他們,大笑起來。那些人也在那裏大笑。
    布拉斯告訴我,那些印第安人是胡利歐的顧客,他們躲在商店後面等他離去。
    舞會很早就開始了。店主的女兒把一張唱片放在唱盤上,放下唱針,先是可怕尖銳的磨擦聲及高音的靜電聲,然後爆出響亮的喇叭和吉他的演奏。
    舞會節目除了包括以最高音量播放唱片之外,還有四個年輕的墨西哥人和店主的兩名女兒,及另外3位年輕的墨西哥女郎一起跳舞。亞基人沒有跳舞,他們很高興地欣賞舞蹈,似乎只要觀賞舞蹈,有便宜的鐵奇辣酒可喝,他們就十分快樂。
    我請每一個我認識的人喝酒,想要避免被排斥的感覺。我周旋在許多印第安人之間,和他們談話,請他們喝酒。我的做法一直很順利,直到他們發現我根本沒喝酒。這似乎立刻冒犯了他們,仿佛他們突然一起發覺了我並不屬於他們那一群。印第安人變得十分不友善,看我的目光十分兇狠。
    和印第安人一樣喝得醉醺醺的墨西哥人,也發現我沒有跳舞;這似乎是更大的侮辱。他們變得很粗暴,其中一人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強迫我到唱機旁邊;另一人倒給我滿滿一杯鐵奇辣酒,要我一口喝光,好證明我是個男子漢。
    我試著敷衍他們,跟他們嘻嘻哈哈地傻笑,好像我也很開心。我說我希望先跳舞,然後再喝酒。其中一人點了一首歌曲,管唱機的女孩開始在唱片堆中尋找。她似乎有點醉了,無法把唱片安放到唱機上。雖然所有的女子都沒有公開喝酒。有個年輕人說她選的唱片不是扭扭舞的;她再開始亂找,想找到一張合適的唱片。所有人都圍到她身邊,丟下我不管。這使我有時間跑到店後面,離開光亮的地方,逃出他們的視線範圍。
    我躲在30外的樹叢陰影中,決定該怎麼辦,我很累,感覺該回車上,開車回家了。我往布拉斯的住處走去,我的車子停在那裏。我想如果我慢慢開走,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的離去。
    管唱片的人顯然還在找唱片,因為我只聽見喇叭的高音靜電聲,然後才爆出了扭扭舞的樂聲。我大笑出來,想到他們回頭一瞧,才發現我已經溜了。
    我看到一群黑影迎面而來,是一些人要去店裏。我們擦身而過,他們說著“布耶諾斯,諾契斯。”(西班牙語的“晚安”)我認出了他們,和他們閒話一番,我告訴他們,那裏的舞會正熱鬧。
    我在路上接近轉角處又遇見了兩個人,我不認識,但我還是和他們打了招呼。店裏震耳的音樂聲在路上也和店裏一樣大聲。這是一個沒有星星的夜晚,但是從店裏發出的光亮讓我能頗清楚地看到四周。布拉斯的房子快到了,我加快腳步。這時候我注意到有個黑影坐在,或者說蹲在我左邊的路旁。我想了一下,應該是有人先我一步離開了舞會。那人似乎在路邊大便。這有點奇怪,這附近的人通常都是到樹叢深處去解決。我想這位老兄一定是喝醉了。
    我走到轉角處,說:“布耶諾斯,諾契斯。”那人回我一聲怪異而非人的咆哮。我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有一秒鐘我僵立著,然後才加緊腳步。我很快瞥了一眼,看到那黑影已半身立起;那是個女人,她彎著腰,上身前傾地走了幾步路,然後開始跳躍。我拔腿就跑,而這個女子像小鳥一樣跳到我身邊,與我並行前進。當我跑到布拉斯門前時,她從我前面擦了過去,我們幾乎相撞。
    我跳過門前的幹水溝,沖進那薄薄的門裏。
    布拉斯在家中。他似乎不大關心我的故事。
    “他們整了你,”他安慰我說,“印第安人經常捉弄外地人,來尋開心。”
    這個經驗使我十分不安。第二天我沒有照計畫回家,反而開車到唐望的家。”   
    唐望在下午才回來,我沒讓他有說話的機會,就把整個故事一股腦兒說給他聽,包括了布拉斯的看法。唐望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也許只是我的幻想,但我覺得他是有點擔心。
    “別信布拉斯的話,”他嚴肅地說,“他一點也不知道巫師之間的戰鬥。”
    “當你發現影子在你左邊時,你就應該警覺到這是件嚴重的事,你也不應該奔跑。”
    “那麼我該怎麼辦?站在那裏嗎?
    “不錯,當戰士遭遇對手,而這對手又不是平常人時,他一定要採取確實的立場。只有如此才能使他不受傷害。”
    “你在說什麼,唐望?
    “我在說,這是你與你的勢均力敵對手第三次的接觸了,她一直在跟蹤你,等待你出現弱點的一刻。她這次幾乎得手了。”
    我感到焦慮湧上。我怪他把我置於不必要的危險中,我抱怨說他在玩的這場遊戲實在殘酷。
    “如果是發生在普通人身上,這是很殘酷的,”他說,“但是一旦你開始過戰士的生活,你就不再是普通人了。況且,我為你找來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並不是要玩遊戲或捉弄你、煩擾你。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能激勵你。在‘卡塔琳娜’這樣的對手影響之下,你必須要使用我所教你的一切。你沒有選擇餘地。”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他的話在我心中造成極大的擔憂。
    然後他要我盡可能逼真地模仿那聲咆哮,就是當我說“布耶諾斯,諾契斯”之後聽到的聲音。
    我試著發出那聲音,結果是發出使自己都害怕的怪叫聲。唐望一定覺得我的表演很滑稽,他笑得幾乎停不下來。
    隨後他要我把整個事情重新描述一次;我跑了多遠,當我碰見那女人時,她離我多近,當我抵達房子時,她又離我多近,及她在什麼地方開始跳躍。
    “沒有任何印第安胖女人會這樣跳躍,”他在衡量過所有情況後說,“她們連跑都跑不了這麼遠。”
    他要我跳,我一次跳都不過4尺遠,如果我的感覺沒錯,那個女人每一步都至少10尺遠。
    “當然,你知道從現在起,你要時時提防,”他語氣嚴肅地說:“她會趁你不注意,而且虛弱的時候,輕拍你的左肩。”
    “我應該怎麼辦呢?
    “抱怨是毫無意義的,”他說,“從現在起,重要的是你的生活策略。”
    我完全無法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話上。我只是機械地記筆記。沉默了許久之後,他問我是否覺得耳後或頸窩處有點疼痛。我說沒有。他告訴我,如果我在這兩處位置感覺到不適,就表示我太笨了,“卡塔琳娜”已經傷害了我。
    “那天晚上你做的每一件都太笨了,”他說:“首先,你跑到那個舞會上去消磨時間,好像你有很多時間可浪費。那會使你衰弱。”
    “你是說我不該去參加任何舞會?
    “不是,那不是我的意思,你高興去什麼地方都可以,但如果你去了,你就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起完全的責任。戰士策略化地活著,只有當他策略上需要時,他才會去參加那一類的聚會。當然,這表示他擁有完全的控制,能進行他覺得必要的行動。”
    他凝視著我微笑,然後掩住臉偷笑。
    “你正陷於惡劣的處境中,”他說,“你的對手盯上了你,這是你這輩子第一次無法馬馬虎虎行事了。這一次你必須要學一種完全不同的做,就是策略的做。不妨這麼想,如果你能從‘卡塔琳娜’的攻擊中倖免於難,有一天你會感謝她,因為她逼著你改變了你的做。”   
    “你這麼說是多麼可怕啊!”我叫道:“萬一我沒有倖免於難呢?
    “戰士絕對不會放縱於這種想法中,”他說,“當他必須和一般人一起行動時,戰士會採取策略的做,在那個做裏,沒有勝利,也沒有失敗。在那個做裏只有行動。”
    我問他策略的“做”有什麼要求。
    “就是要求一個人不在別人的支配之中,”他回答:“以那個舞會為例,你是個小丑,不是因為當小丑有什麼目的,而是因為
    你把自己放在那些人的支配之下。你沒有任何控制,因此你不得不逃離他們。”
    “那麼我應該怎麼做呢?   
    “根本不要去那裏,或者去那裏是為了某件特定的任務。
    “和墨西哥人周旋之後,你就衰弱了。‘卡塔琳娜’便抓住了機會。因此她就在路邊等待你。
    “但是你的身體知道有事情不對勁,儘管如此,你仍然跟她說話。真是遭透了。在這種接觸中,你絕不能向你的對手說一個字。然後你又轉身背對她,那更是糟糕。然後你跑了起來,這是你能做的最糟糕的事!顯然她也笨,如果是一個夠格的巫師早就把你當場宰了,就在你轉身逃走的那一刹那。
    “到目前為止,你唯一的防衛是穩住自己,跳你的舞。”
    “你說的是什麼舞?”我問。
    他說,他教我的“兔子踏地”的動作,是戰士之舞的第一步,戰士會用一生時間來發展成長,然後做為離開世界的最後表示。
    我突然感到一陣奇怪的清醒,一連串想法湧出。一方面我想到,我第一次與“卡塔琳娜”的接觸是真實發生的事,“卡塔琳娜”也是真實的,我也無法否認她確實有可能跟蹤我。但在另一方面,我不明白她是怎樣跟蹤我的,這使我有一絲懷疑,也許是唐望在搞鬼,他自己製造出我所目擊的怪異現象。
    唐望突然看看天空,說我們還有時間回去查證一下女巫師。他保證說,我們不會冒什麼危險,因為我們只開車從她門前經過。
    “你必須去確認她的身影,”唐望說,“然後你心中就不會再有任何的懷疑了。”
    我的手心開始大量冒汗,我必須用毛巾不停擦拭。我們上了車,唐望指示我開上高速公路,然後轉入一條寬泥土路。我的車開在路中央,因為重卡車和牽引車已經把路面上割出深溝,我的車子太低,無法行駛于道路左右兩邊。我們在一團塵土飛揚中前進,鋪平路面的粗沙礫被雨水凝結成塊,反彈在車身兩邊,發出響亮的碰撞聲。
    我們快到一座小橋時,唐望要我開慢一點。有四個印第安人坐在那裏和我們招手,我不確定我是否認識他們。我們過了橋,路緩緩地彎曲。
    “那就是那個女人的屋子,”唐望低聲對我說,用眼睛指著一棟白色的房子,四周有高竹籬笆圍著。
    他叫我把車子調頭,停在路中央,看看那女人會不會感到懷疑而露面。
    我們等了大約十分鐘,我覺得像是無限久一般,唐望沒說一個字,他坐著不動,注視著那房子。
    “她在那裏,”他說,身體突然跳了一下。
    我看見屋內有一個黑暗的女人身影,她正通過打開的門往外看,屋子裏很黑,更加深了女人身影的黑暗。
    幾分鐘後,那女人走出了黑暗的房間,站在門口注視我們,我們也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唐望叫我開車離去。我說不出話來,我可以發誓她就是那天晚上,黑暗中在路上跳躍的那個女人。
大約半小時之後,我們的車轉上了高速公路,唐望開口了。   
“你說呢?”他問,“你認出來那個身影沒有?
    我遲疑了好久才回答,我很怕一個肯定的回答會帶來什麼後果,我小心挑選我的答案,說我覺得太暗了,無法完全確定。
    他笑了,輕輕拍我的頭。
    “就是她,是不是?”他問。

他不給我時間回答,他把手指放在唇上,做出安靜的手勢,然後小聲在我耳邊說,這時候說什麼話都沒有意義。如果我想要從“卡塔琳娜”的攻擊中生還,我就必須用到他教給我的每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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